生产队会计的女儿跟我说:「建文哥,你这工分记错了,应该是8分,不是6分。」
那一年我18岁,她16岁,我们在田埂上一坐就是半天,她教我算工分,我看她的侧脸。
可谁知道,这份纯真的感情,竟然会因为一场运动被硬生生掐断。
当她流着泪告诉我「我爸出事了」的时候,我才知道什么叫世事无常。
01
陈建文坐在老旧的藤椅上,手里拿着一个发黄的小本子。
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本子上,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仿佛还在诉说着什么。「陈建文,8月15日,割麦子,8分。」
这是他的记工分本子,已经在抽屉里躺了快50年了。
老伴去年走了,儿子也在外地工作,家里就剩他一个人。收拾老伴的遗物时,这个本子从一堆旧书里掉了出来。
本子的封面已经破了,里面夹着一张小纸条,上面写着:「建文哥,记工分可不能马虎,这关系到年底分粮食呢。」
字迹娟秀,一笔一画都很认真。
陈建文的眼眶有些湿润,那个教他记工分的女孩,叫苏慧琴。
02
1975年8月,陈建文作为知青被分配到红星生产队。
那时候的农村还很穷,知青们住的是土坯房,睡的是土炕。陈建文第一天下地干活,连锄头都拿不稳,更别说记工分了。
生产队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,姓王,大家都叫他王队长。
「小陈啊,这记工分可是技术活,不能出错。」王队长指着一个瘦瘦的小姑娘说,「慧琴,你教教小陈怎么记工分。」
苏慧琴那年才16岁,是生产队会计苏大爷的女儿。她长得不算漂亮,但一双眼睛很有神,说话的时候总是认真地看着你。
「陈建文同志,记工分有讲究的。」她掏出一个小本子,「男劳力一天10分,女劳力8分,半劳力6分。但要看具体干什么活,割麦子、插秧这些累活能多给1-2分。」
陈建文听得认真,不时点头。
这姑娘说话很有条理,一点都不像个16岁的孩子。
03
从那天起,苏慧琴就成了陈建文的「工分老师」。
每天收工后,两人就坐在生产队部门口的石阶上,苏慧琴拿着算盘,一项一项地教陈建文算工分。
「今天上午割麦子3小时,下午挑粪2小时,一共8分。」苏慧琴的手指在算盘上飞快地拨动,「你看,这样算对不对?」
陈建文看着她专注的侧脸,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。
这个女孩很特别。她不像其他农村姑娘那样害羞,敢直视他的眼睛说话。她的算术极好,生产队里的账目都是她帮父亲算的。
「慧琴,你怎么算得这么快?」陈建文好奇地问。
「我爸教的。」苏慧琴抬起头,「他说女孩子也要会算账,将来才不会被人欺负。」
陈建文心里一动。在那个年代,很多农村女孩都不识字,像苏慧琴这样会算账的真不多见。
渐渐地,两人的关系越来越熟。
苏慧琴不仅教陈建文记工分,还教他农活的技巧。怎么握锄头不会起泡,怎么挑担子不会伤腰,怎么插秧插得又快又直。
「建文哥,你这城里人就是娇气。」苏慧琴看着陈建文手上的水泡,心疼地说,「等等,我给你找点草药敷敷。」
她从田埂上摘了几片叶子,嚼碎了敷在陈建文的手上。
「这是什么?」陈建文问。
「车前草,消炎的。」苏慧琴认真地包扎着,「我们这儿的人都用这个。」
陈建文看着眼前这个忙碌的身影,心里暖暖的。
04
秋收的时候,陈建文已经能熟练地记工分了。
他和苏慧琴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,两人经常一起坐在田埂上聊天,聊城里的生活,聊农村的变化,聊各自的理想。
「建文哥,你说城里的女孩是不是都很漂亮?」苏慧琴有一次突然问。
陈建文愣了一下,看着夕阳下的苏慧琴,她的脸颊因为害羞而微微泛红。
「没有你漂亮。」陈建文脱口而出。
苏慧琴低下头,不说话了,但嘴角有浅浅的笑意。
从那以后,两人之间有了微妙的变化。
陈建文开始留意苏慧琴的一举一动,她什么时候会笑,什么时候会脸红,什么时候会皱眉。苏慧琴也开始关心陈建文的饮食起居,悄悄地给他送一些家里做的好吃的。
但两人都没有挑明,就这样默默地喜欢着对方。
那时候民风还很保守,尤其是在农村,男女之间稍微亲密一点都会被人说闲话。苏慧琴作为会计的女儿,更要注意影响。
「慧琴,我...」有一次陈建文想说什么,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
「怎么了,建文哥?」苏慧琴抬起头,眼中有期待。
「没什么,就是想说...你教我记工分,真是帮了大忙。」陈建文最终还是没敢说出心里话。
苏慧琴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,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。
「应该的,我们都是为人民服务嘛。」她笑着说,但笑容有些勉强。
05
1976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。
陈建文和苏慧琴的感情也在这个春天里悄悄发芽。虽然两人都没有表白,但周围的人都能看出他们的心思。
「小陈和慧琴这两个孩子,真是郎才女貌。」村里的大娘们私下里议论。
「慧琴这丫头有福气,找了个城里的知青。」
但好景不长。
那天下午,陈建文正在田里除草,突然听到村里传来锣鼓声和喇叭声。
「苏慧琴的爸爸被批斗了!」有人跑过来大声喊道,「说他贪污集体财产!」
陈建文扔下锄头就往村里跑。
到村中央的时候,看到苏大爷被五花大绑地绑在台子上,头上戴着纸糊的高帽子,上面写着「贪污犯」几个大字。
台下围着一大群人,有人在喊口号,有人在愤怒地指责。
苏慧琴站在人群的最后面,脸色苍白,眼中含着泪水。
「我爸没有贪污!」她突然冲上前去,「账目都在这里,你们可以查!」
但没有人听她的话,反而有人推了她一把。
「苏慧琴,你爸是贪污犯,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!」
「对,贪污犯的女儿也不能信任!」
陈建文想冲上去保护苏慧琴,但被人群挡住了。
批斗会一直持续到天黑。苏大爷被关进了牛棚,苏慧琴哭着跑回了家。
陈建文找到苏慧琴的时候,她正坐在自家门口的台阶上,抱着膝盖无声地哭泣。
「慧琴...」陈建文想安慰她,但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「建文哥。」苏慧琴抬起头,眼睛红肿,「我爸真的没有贪污,那些账目我都清楚,一分钱都没少。」
「我相信你,我相信苏大爷。」陈建文握住她的手,「一定会水落石出的。」
苏慧琴摇摇头,眼泪又流了下来。
「不会的,建文哥。」她的声音很小,「他们早就想整我爸了,现在有了借口,不会放过的。」
陈建文心如刀绞,他想抱抱这个可怜的女孩,但周围有人在看着。
「慧琴,我...」
「建文哥。」苏慧琴打断了他的话,「我爸出事了,我们...我们可能要分开了。」
《999999999999999》
陈建文感觉天塌了一样。
「为什么要分开?」他急切地问,「我不怕别人说什么,我相信你和苏大爷!」
苏慧琴苦笑了一下。
「建文哥,你不懂。」她站起身,「我爸被定为贪污犯,我们全家都要受牵连。你是城里来的知青,前程无量,不能因为我毁了前途。」
「我不在乎什么前途!」陈建文激动地说,「慧琴,我喜欢你,我想娶你!」
这是他第一次对苏慧琴表白,但时机却是最坏的。
苏慧琴听了,眼泪流得更凶了。
「建文哥,我也喜欢你。」她哽咽着说,「但我们不能在一起,真的不能。」
「为什么不能?我们相爱就足够了!」
「因为我不能害你。」苏慧琴咬着牙说,「明天我就要跟着我妈去县城投靠亲戚,可能...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。」
陈建文愣住了,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。
「不,慧琴,你不能走!」他想拉住苏慧琴的手,但她退了一步。
「建文哥,忘了我吧。」苏慧琴擦干眼泪,「你是个好人,值得更好的女孩。」
说完,她转身跑进了屋里,留下陈建文一个人站在门外。
06
第二天一早,苏慧琴真的走了。
陈建文赶到村口的时候,只看到一辆牛车渐渐远去。苏慧琴坐在车上,背对着村子,没有回头。
「慧琴!」陈建文大声喊道,但牛车已经走远了。
从那以后,红星生产队再也没有苏慧琴的消息。苏大爷在牛棚里关了三个月,最后因为证据不足被释放,但身体已经垮了,不久就病死了。
陈建文的记工分本子再也没有人教他怎么算了。他经常坐在那个石阶上,想起和苏慧琴在一起的时光。
1978年,知青开始返城。陈建文也回到了城里,在一家工厂当技术员,后来结了婚,生了孩子,过着普通人的生活。
但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苏慧琴,没有忘记那个教他记工分的女孩。
每次想起她,心里都会有隐隐的痛。如果当时他再勇敢一点,再坚持一点,结果会不会不一样?
07
2020年的秋天,陈建文回到了红星村。
老伴刚走,他想到当年插队的地方看看,算是对青春的一个告别。
村子变化很大,土坯房变成了砖瓦房,土路变成了水泥路。但那个石阶还在,只是已经被杂草覆盖。
「你是陈建文?」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。
陈建文回过头,看到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,满头白发,但眼神还很清亮。
「你是...」陈建文觉得这个人很面熟,但一时想不起来。
「我是苏慧琴。」老妇人笑了,但眼中有泪光。
陈建文愣住了。眼前这个老妇人,就是当年那个青春美丽的苏慧琴?
岁月真是无情,把一个16岁的美少女变成了满头白发的老太太。
「慧琴?真的是你?」陈建文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。
「是我。」苏慧琴走近了一些,「建文哥,你还认得我吗?」
「认得,当然认得。」陈建文眼眶湿润了,「你怎么回来了?」
「我一直都在这儿啊。」苏慧琴苦笑了一下,「当年去县城住了几年,后来还是回来了。这里是我的家。」
两人站在石阶旁,四十多年的时光仿佛在一瞬间倒流。
「你...过得还好吗?」陈建文问。
「还行。」苏慧琴点点头,「结了婚,生了两个孩子,现在都在外地工作。老伴前年走了,就剩我一个人。」
陈建文心里一阵酸涩。原来苏慧琴和他一样,也是独自一人了。
「你呢?」苏慧琴问,「在城里过得怎么样?」
「也还行。老伴去年走了,儿子在外地。」陈建文说,「前几天整理遗物,找到了当年的记工分本子。」
苏慧琴听了,眼睛亮了一下。
「还留着呢?」
「留着。」陈建文从包里拿出那个发黄的小本子,「还有你当年写的纸条。」
苏慧琴接过本子,轻轻地翻着,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泛黄的纸页上。
「建文哥,对不起。」她哽咽着说,「当年我不该那样离开的。」
「不,是我对不起你。」陈建文也哭了,「我应该更坚持一点,不应该让你一个人承受那些。」
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,在夕阳下抱头痛哭,为了四十多年前的一段情缘,为了错过的青春年华。
08
从那天起,陈建文就留在了红星村。
他在村里租了一间房子,和苏慧琴做了邻居。两个孤独的老人,终于有了彼此的陪伴。
「建文哥,你还记得怎么记工分吗?」有一天苏慧琴笑着问。
「记得,你教得好。」陈建文也笑了,「现在虽然不用记工分了,但我可以教你别的。」
「教我什么?」
「教你用手机,教你上网。」陈建文说,「时代变了,咱们也要跟上时代。」
苏慧琴开心地笑了,那笑容还是当年的模样,纯真而美好。
两人经常一起坐在那个石阶上,看着村子里的变化,聊着这些年来各自的经历。虽然都已经是古稀之年,但心境却像重新回到了青春时光。
「建文哥,如果时光能倒流,你还会选择喜欢我吗?」有一天苏慧琴突然问。
「会。」陈建文毫不犹豫地回答,「不管多少次,我都会选择喜欢你。」
苏慧琴满足地笑了。
「那就够了。」她把头靠在陈建文的肩膀上,「虽然我们错过了青春,但至少还有现在。」
是啊,虽然青春不再,但爱情依然美好。
两个相爱的人,在人生的黄昏时刻重新相遇,这或许就是命运最好的安排。
陈建文轻抚着苏慧琴的白发,心中充满了感激。感激命运让他们重新相遇,感激时光虽然带走了青春,但没有带走爱情。
「慧琴,我们结婚吧。」陈建文突然说。
苏慧琴抬起头,眼中有惊喜。
「我们都这个年纪了,还结什么婚?」
「就是因为年纪大了,才更要珍惜彼此。」陈建文认真地说,「我想光明正大地照顾你,保护你,不想再留遗憾了。」
苏慧琴沉默了一会儿,然后点了点头。
「好,我愿意。」
两个古稀老人的婚礼很简单,没有鲜花,没有婚纱,只有村里的几个老邻居作证。但那份喜悦,比年轻时的任何庆典都要真挚。
婚礼上,陈建文拿出了那个记工分的小本子。
「慧琴,这是我们爱情的见证。」他说,「从今以后,我们的每一天都要好好记录,不再错过彼此的任何时光。」
苏慧琴接过本子,郑重地在最后一页写下:「陈建文和苏慧琴,永远在一起。」
村民们都为这对老夫妻感到高兴,这样的爱情故事在村里传为佳话。
但就在婚礼后的第三个月,陈建文发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秘密。
那天他在整理苏慧琴的旧物时,在一个铁盒子里发现了一摞发黄的信件。信封上的地址都是红星生产队,收信人是苏慧琴,但寄信人的名字让他脊背发凉。
寄信人署名:苏慧琴。
这些信件,竟然都是苏慧琴写给自己的...
陈建文颤抖着手打开第一封信,里面的内容让他差点晕倒:
「建文哥,我知道你一定在找我。但我必须告诉你一个秘密,我其实早就死了,在离开村子的第三天,我就因为车祸死了。现在和你在一起的,只是我不愿离去的魂魄...」
陈建文的手哆嗦得连信都拿不稳了,他回头看向正在厨房忙碌的苏慧琴,那个背影突然显得那样陌生而恐怖...